《神女》剧照（4K修复前）（中国电影资料馆提供/图）
2025年4月24日，我在中国电影资料馆主楼12层的修复机房见到了电影修复师王峥，他在这里工作了超过17年。推开一扇门，王峥带我参观了洁净的房间，里面有一台清洁机——胶片运输过程中，会有浮尘、细微颗粒物附着在表面，清洗后再扫描，可以减少修复师的工作量；清洁机的另一作用是补水，胶片转数字时要拉胶片，“尤其早期那些影片，胶片可能已经变得太脆了”，用无毒、无味、无刺激性的药液对胶片进行超声波清洗，可给胶片增加韧性。
还有一台全球顶尖水平的胶片转数字机器。王峥打开机器外壳给我看，如何把胶片挂在机器上，机器内置的相机镜头会一张一张地拍照。一秒钟是24格，一部《神女》总共拍出来十多万张照片，被传输到主楼10层的机房。
在10层的一间修复室，超过10台电脑亮着，修复师在默默地工作。王峥指着其中一台电脑屏幕说，“你看到这个亮点了吗？”画面里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有的亮点是河面的，有的亮点是因为灰尘在上面产生的，AI没法辨别这些，怎么能把亮点修掉呢？这得人来做。”王峥介绍，修复师在工作时，要祛除霉斑、脏点、划痕后，把该部位的颗粒度还原。
《神女》剧照（4K修复后）（中国电影资料馆提供/图）
画面修复后，还有声音修复、声画合成、鉴定认证等步骤。
10楼的剪辑机房立着一张荣誉证书，是《神女》4K修复版2025年年初入选柏林国际电影节经典修复单元的证明。2024年，《神女》35毫米原始硝酸底片经过了上述一套修复流程，历时三个月。
中国电影资料馆以约一年10部的进度修复老国片。内容策划杨鸽说，以前资料馆也一直做修复，但宣传有限，“可能修就修出来了，再利用的部分比较弱，很少修了以后专门做个首映。这两年人员力量更充足、支持也更多了，对观众也有吸引力；好像能看到首映的话，就觉得更特别。”（笑）
参观完修复室的半个小时以后，我和王峥在电影放映厅外的一楼取票处聊天，那是下午5点30分，半个小时之后，4K修复版《神女》将在中国电影资料馆进行亚洲首映，购票的观众已经陆续前来取票。紧挨着四台取票机，是两张资料馆为4K修复版《神女》设计的新海报，工作人员邀请影迷们在海报上签名，这些海报馆里将永久留存。另一条长长的、排出放映厅大门的队伍，影迷等着盖两款有阮玲玉剪影的章印。王峥对我说，你也可以去签个名。他又说，“现在我们每修一部电影，会看能不能把配套的IP深入开发出来。咱们国家现在保存了两万部经典影片的底片，你看，一部《神女》就可以做这么多。还有那么多等着我们开发呢。”
2024年下半年，中国电影资料馆将经过物理修复的《神女》的原始胶片从西安的库里运出，从胶片出库的那一瞬间，王峥和同事们就开始紧张。“这是电影档案，也是文物了。”专车运输，胶片放置在冷藏箱中。“车不停，人轮着开，运到北京。每一次运输胶片必须用这种方式。”
在修复的过程中，最大挑战是保证原始胶片的安全。《神女》的胶片是1950年代以前广泛使用的易燃片，气温超过40度时会自燃，在无氧的环境里都可以继续燃烧，烧完为止。在胶转数的机房里，气温要保持在15-20度之间，湿度要保持在50%以上。如果太干燥，胶片碰到静电也可能自燃。扫描的时候要慢速，太快也会导致胶片损伤。所以我们离开修复机房时，门自动关上，为了“控制它的温湿度”。
《神女》胶片在胶转数机器中（中国电影资料馆提供/图）
同一部电影的胶片可能来自不同公司，虽然是黑白片，调色师也要在黑白灰中找一个平衡，进行调色。为了保证影片的密度、颗粒度的一致性，修复师要将影片反复观看，保证影片的连贯性。“要靠你的眼力和你的精准控制。”
10年前，王峥也是《神女》2K版本修复的参与者。“当时其实已经觉得修得很好了，没想到随着技术的发展，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更好的版本。”4K修复的《神女》比10年前的2K修复版本更清晰、更匀称通透。“技术的原因，我们可以把更多影像细节表现出来。除了精美的构图、演员的精湛表演，还可以看到咱们国家那个年代是什么样子的，身临其境地再次审视这部电影。”
2025年2月，王峥随修复团队赴柏林参加电影节，2月20日，《神女》4K修复版在此进行世界首映。“90年过去了，还能让胶片呈现这么清楚的状态，”王峥很自豪。放映现场650个座位，几乎没有空位。观众里四分之三是外国人。映后的掌声持续了很久。一个哈萨克斯坦的女演员说，她想要翻拍《神女》。
“我觉得神女精神是一种伟大的母爱，我们做电影修复，可以通过影像，传承这种精神。”王峥说。
4K修复版《神女》亚洲首映之前，中国电影资料馆馆长孙向辉上台发言，她将《神女》形容为“铁盒里的大使”。《神女》已收到来自意大利博洛尼亚探佚电影节和德国波恩无声电影节的邀请。
王峥和修复总监黎涛上台介绍他们的修复工作。王峥在巨幕上放出一帧对比图，那是身着旗袍的阮嫂半个身子探出门去的画面。在原始胶片里，阮嫂的下半身在阴影里；4K修复的版本中，旗袍的花纹、门框、阮玲玉哀愁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
映后，上字幕“完”时，观众鼓掌一次；字幕走完，顶灯亮起，观众又鼓掌一次。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宇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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